沙子的家

山上老家兄妹合影　　堂弟與我勾肩搭背，規矩立於後方的是堂哥，手抱堂妹是大姊
 

不曉得該如何結束心裡的悲傷？太多的情緒翻攪，太多的哀思難禁，靜悄挪移的歲月裡一路尾隨而來的，總襲捲挾帶著無法謝絕又揮之不去佇於親友終站陰陽兩隔的死別啜泣，縱使藉孫悟空的觔斗雲也遁逃不了抽離不掉那濃濃不捨的淌淚漩渦，選擇送你最後一程吧，我親愛的堂哥…南瑪都颱風襲台前的驟雨夜，雨傾盆狂洩暗暗祈求老天爺，清晨的家祭和送行儀式可別在風雨交加中讓人更添不捨，交付在時鐘滴答規律聲裡闔眼無眠，往事歷歷竄出掠過腦海～

從小到大最記得你指腹的溫度，總是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用它貼近我的眉頭輕輕地推撫按壓執意想化解＿我那打結的雙眉，一邊加上慣常的叮嚀：妳呦＿講不聽又皺眉！哥哥跟妳說，大大的眼睛漂亮的臉，別老愛皺著眉頭，一定要改掉這個壞習慣，聽哥哥的話包準會好命，…知道嗎？直到你成婚後，有次堂嫂瞧見發笑奚落：唉呦！你油膩膩的手別弄髒了一張乾淨的臉啦！疼老婆的堂哥在濃眉大眼裡用笑聲流露了難掩的硬漢柔情。

少了如大姊二姊哥哥們與你近齡的革命情感，對你我有的只能熱切緊守著像小跟班一樣的依崇，每次回山上老家總能享受你不吝嗇的特寵，你摘戴在斗笠上的野草莓我一定會有最大的一串，竹葉編的蚱蜢任我先選、蘆葦梗摺的小玩意也不會少我一份，嘴嚐紅心甜芭樂、手玩離椏啾啾的雛鳥窩，如何賣力吹響月桃葉捲製的鼓吹，掌控技巧握一柄山芋讓水珠滾動葉間不落地，特經保護去觸摸水牛頭上威武的大牛角…，種種從天而降的優待權，常落在因為我是堂妹的身分上，竹林抓筍龜也等我玩膩了你才會把牠投往大灶火堆裡去烤；領著一票蘿蔔頭去偷摘對面山邊樹嬸仔的柚子，你更會挑一個沉甸甸的果實讓我走在小徑抱在懷裡笑翻天，殺柚子後管它是紅肉、白肉，也常忘了果肉的滋味如何，能戴上一頂飄著香氣的柚皮帽，才是記憶裡的甘甜；還記得有次偷渡碗筷爬上大樹吃飯配話逍遙納涼，引來阿嬤大漢歹鬼帶頭的訓斥和即將隨之而落的竹鞭子，我為幫你脫罪不經大腦顛三倒四的說詞，我說：不是爬啦＿是自己吵堂哥抱上樹的，阿嬤對著堂哥說那更要打，我立刻翻供＿阿不對，是我自己爬上樹的啦，結果總算讓阿嬤收起了竹鞭子，堂哥脫險後笑嘻嘻說：白賊話亂講，沒辦法我就怕你挨打嘛；雖然我的堂哥掐指只有一個你，而你卻讓我擁有數不清的歡樂～

曾經因為你忘情開懷坐壞了店裡收銀台旁的洗臉盆，引發合夥人的不悅微詞，小小的我卻揪心瞧見了你一臉的尷尬無助，可事後私下我鼓足勇氣告訴管伯伯：我堂哥又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對他生氣？還記得辯解詞是：他調皮！一時間不曉哪來的委屈氣憤卻無力回擊，我兩眼直視管伯伯不留情面的劃清界線說：那下次我也不要再背書給你聽了…（因他總讚美我背書口齒清晰語句流暢）當下我看到了一臉的尷尬彷彿瞬間轉掛在那責難人的身上（天知道我也暗自不好受）。當年，這是我唯一自視能夠挺身捍衛你的壯舉，靜心再望方知是幼稚舉措～深藏的這個祕密裡除了有些許不該出口傷人的懊惱外，我卻不後悔自己的莽撞與愚蠢。

時間終把自己從行為莽撞言詞愚蠢的不成熟漸次提升歷練，而你也從一臉英挺推演變容成了華髮映眼，生日宴中才把酒言歡笑談過往趣聞成串，席間聽著兄姊們與你的對話，山上老家的美好回憶一幕一幕浮現，想著你的義氣回首你的呵護，點點滴滴像填滿杯裡的酒液，順口順口嚥下暖暖擴溢了我的心肺，眼望堂哥油然生念＿成長的日子裡有你真好～

耳聞你身體出了狀況，是我抱鴕鳥心態把頭埋進沙坑，催眠自己你一定會回復以往的健朗，也深沉知道我經不起面對失去的痛更怕當著你情緒潰堤，糾結著不敢去見你編織假話違心不知所云～如今你入土為安，送你最後一程，除了無法克制的淚，僅剩一陣一陣的心酸充塞滿腔跟著亦步亦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