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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時候我還年幼,差點成了回不了家的荒野遊魂。

是個午後時分,媽媽在曬穀場的大稻埕絪草絪,(那是將一把稻草用手順折後,再從中間纏繞固定紮成束,方便大灶起火煮食的柴草),我穿著開檔褲坐在曝曬的乾稻草堆裡,自得其樂的玩耍著。媽媽怕稻草殘留的雜屑會咬癢我的身子,半哄半騙要我去找屋後在後壁溝刈月桃的阿嬤,(月桃去葉留莖搗碎後曬乾,可秤斤買賣,方便日常生活中綑綁東西使用,功能似今日的塑膠繩),於是我離開稻埕找阿嬤去了。

然後,驚天動地的事便襲捲而來,黃昏時刻眾人歸來,獨不見我的人影!一家子全慌了,出動大家庭所有人員找遍裡裡外外,兄姊和堂兄姊跟著慌了手腳,還是遍尋不著蹤跡。阿公擲茭問起廳堂神明,人六神無主連神明都亂了方寸,阿嬤說:一時人亂神也亂,指示循屋前崁腳的埤塘找,叔叔們併排打撈一無所獲,媽媽哭紅了眼想著:就算從水裡找到了還能有氣息嗎?阿公吹鬍子瞪眼見人就罵,怪阿嬤未謹慎沒看顧,斥媽媽無路用只會哭;二叔遷怒神明沒顯聖庇佑,嚷嚷著要將神像請落下崁腳;三叔奔往公所找未歸的父親,據聽聞爸爸在回家的路上,因極度焦慮擔憂我的安危,一路摔跌經三叔攙扶下急急奔走於山徑間,待父親返家後,大人們點起火把,再往戶外山野尋找。

我一無所知,只記得依著媽媽的話去到後壁溝,祖母卻叫我先回家,因為一群人要換地方刈月桃,於是轉一個身,我迷路了!眼睛裡,總有一個梳著包頭髮髻,穿深色唐衫盤扣衣褲的阿婆等在前頭,永遠耐心的等待與頻頻招手,緩緩的走在前面幾步之遙,領著我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走在芒草蔓生的山徑小道間,橫過阡陌交錯的田埂路,跨越水勢湍急長長的獨木橋,不知翻過幾個山崙後,阿婆不見了!

奇蹟般的,我現身在離家很遠的幾座山之外,坐在大石頭旁啼哭,附近居民當是鄰家小孩不以為意,直到黃昏農忙人家都已燃起炊煙,我仍斷續嚎哭才引起側目。是一戶人家把我抱了回去,一大家子一群孩子團團圍在身邊盯著我瞧,好心的婦人幫我擦臉洗手腳,雖已經哭啞卻仍止不住抽噎,婦人抱著我輕哄輕搖,還記得雙手各握了一顆黃橙橙的橘子,滿屋子的小孩卻唯獨我有,讓所有羨慕的眼神集我於一身,婦人告訴自家孩子_因為我是客人。在那物資不豐的年代裡,竟捨自己的孩子顧盼垂涎,而不吝對陌生的我釋出慷慨情誼; 這善良的舉措,一直恆久鮮明的刻印在腦海中!

我太小無法說出家在哪裡、父母是誰,於是乎_他們連夜翻山越嶺循著山路逐戶探問:誰家丟了小孩?直到遠遠望見我家山邊火光通亮,隔著夜空高聲呼應,才知道原來滿山火把是在找走失的孩子。爸爸星夜把我領回,結束一場虛驚!隔天我仍處失聲狀無法言語,家人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赤足走在荒煙蔓草芒草雜生的小徑,我的雙腳可以不見刮痕傷跡?為何年幼的我,竟然能夠走過連大人都膽顫的獨木橋,沒有失足墬落湍急的水圳中?還能嘖嘖稱奇的翻過幾座山頭之遙?一切徒然無解,可我只能說出:是跟著一位阿婆走的!阿公幾次試探:妳帶阿公去找那個阿婆好不好?我卻拼了命的往石磨礅底下藏!

莫不是遇見了山間的魑魅魍魎?這是大人們的猜測解讀,他們都認為我口中的阿婆,就是魔神仔的化身,可我明明看得真切:那阿婆一路回首帶笑,奇的是不曾聽見其言語,但腳並未離地飄浮(傳聞離地行走是鬼),隱約可以感覺到她是懷著善意,為何消失我也始終難以釋懷。

事後那戶蔡姓恩人提起,就在我無法翻爬過的大石旁不遠,有著幾門無主的風水座落其間,長大後我問爸媽,那墓碑可有清楚記載_年代、性別?無非想驗證那阿婆的身分,只可惜時隔甚久早不可考。這謎樣的事件伴我走過無數成長的歲月,不管大人的界定為何?我的認知只有一個_阿婆是好人!(真是魔神仔又何妨?),因為心中清楚,她從未開口拐騙,是我心甘情願跟著她走,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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