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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常笑著一張臉,縱使因屘叔公感情不專與之形同陌路,但跟夫家族人的互動竟又親似家人。阿公阿嬤從沒把她當外人,有段不短的日子屘嬸婆就住在家裡頭,爸爸說是因為她需要調養身體,不過我天天跟著屘嬸婆上山下海,採草藥、訪故友,走長長的山路尋林間的茅廬草舍,屘嬸婆一點也不像有病的樣子啊!

屘嬸婆跟媽媽談天說地,我守在一旁聽著笑著瞎湊合著,只要屘嬸婆提起要上那兒去,媽媽就準會要我陪著一道走,我當然樂意之至,那個小孩不喜歡新鮮事,屘嬸婆去的地方,通常可以讓我眼界大開,跟著她的腳步走總能充滿驚奇。她常不按牌理出牌,走的路徑泰半不是尋常道路,過程有如探險一般,為了採草藥她帶著我溯溪而行,攀登岩石翻越山谷,遇大蛇盤捲巨石上吐蛇信攔住去路,她輕鬆自如的拎起我一躍而過,縱使行走在荒煙蔓草中,依然如履平地的矯健無阻,說也奇怪不論到那兒她都能有熟識的人。

雖然相處時間並非長久,之後屘嬸婆常來去不定的穿梭在我的戲耍童年裡,寒暑假會帶表姊淑惠來當同吃同睡的玩伴,甚至牽著我一路勞頓的幾次轉換汽車火車去到六張犁過夜,蘭姑一家待我如自家小孩,且不管白天如何歡樂一到黃昏我卻沒來由的心悶掉淚,蘭姑輕拉著我的小手問:想家是不是?姑丈就要淑惠陪我出去玩耍散心,看著笑咪咪善解人意的淑惠,在說說笑笑的當下我也就忘了想家這檔事。

已經好久的過往歲月,但跟著屘嬸婆足跡踩踏過的路徑,眼睛收納過的場景,卻猶能鮮明歷歷時常於夢境中再次遊走,記憶中傾圮毀倒的土牆草屋、竹林迴響的怪聲長鳴、深山住戶的殷勤款待、尋尋覓覓的各式藥草依稀能在夢裡聞辨出特殊氣味;還記得淑惠教唱朗朗上口的泥娃娃、她愛吃爸爸做的饅頭裡面夾媽媽炒的甜魚脯配高麗菜乾、我們在小河裡快樂無憂全身濕漉的打水仗、我幾乎脫口而出誤喊路人爸爸的糗態被她識破的狂笑聲、相依在細白沙灘上像尋寶似地撿拾漂亮的貝殼、夏夜裡躺在露天頂樓上讓滿天繁星陪伴著進入甜甜的夢鄉…,點點滴滴擱在心頭沒一樣是可以輕易將之遺忘的。

記得有回趁著退潮我和屘嬸婆去到潮間帶的礁石區敲石蚵,頂著毒辣的太陽忍著口乾舌燥,好不容易海水漲潮收獲滿滿,誰知一個浪頭襲來擺在礁石堆裝蚵仔的容器翻了,霎時所有的努力全便宜了聞香而至的魚兒和螃蟹,只聽到屘嬸婆阿阿阿的驚呼加上一句倒了,繼之竟是一臉的笑全無不捨之情,那天她費心費力敲的蚵仔幾成了魚兵蟹將的腹中物,她竟然還在一旁毫不介意的說:卡緊吃哦,你們這群有吃福的魚仔毛蟹!幸好還有我的沒被打翻,樂得我直嚷著:屘嬸婆,妳看,現在我的蚵仔比妳多了啦!只聽她笑吟吟地叮嚀著:小心提好,別又打翻餵魚蟹了!

猶記在用餐時刻,媽媽頻頻為她夾菜之際,曾聽她說起了幫傭人家的老闆娘,每餐雖有滿桌的菜餚總就千篇一律叫她:魚頭香香夾去配。對於刻薄的雇主屘嬸婆提及時竟是一句笑談而已,雖然我尚年幼卻能感受其中的辛酸,吃過苦的人在苦盡甘來之餘,回頭再望曾經的苦楚,較之一般人當更能知福惜福,也許屘嬸婆的豁達就是在千錘百鍊裡修持的正果,所以面對多舛的命運,她總能不爭不奪心平氣和笑臉迎人淡然處之!想起屘嬸婆滿臉的笑意裡,包藏了多少隨遇而安和知足常樂。每當遇有不盡人意的事,她總是一副樂天知命樣,沒有牢騷不聞抱怨,總把愁思悵緒溶在她那慣常的一抹淺笑裡。

我呢就這樣不經意的聽進耳裡看在眼裡記入心裡,竟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自己至深至遠,時至今日,生命裡雖無顯富卻總不覺貧乏,想是許多擁有人生智慧的慈祥長輩們,曾經在成長歲月裡引領我一路走過,把所有的疼愛與關懷累積在濟濟的童年往事中,這些生根萌芽的快樂與感動著實教我一輩子受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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